谁来拯救中医

文/詹文格

一、国医的源头

国学五术,医有其名,中医是活着的历史,纵观三千年史籍,无不有医之记载。在辽阔的世界版图上,曾出现过比肩而立的四大古医学,其中古埃及医学、古印度医学、古希腊医学这三个都早已轰然倒下,或消亡,或中断,或变异。只有从野草里萌生的中医,穿越无数灾荒、战乱、瘟疫,在改朝换代的风暴中,顽强地存活下来,成为唯一没有中断的幸存者。

什么叫中医?其实中医并非古老的称谓,而是一个新生的名词,它正式出现是在鸦片战争前后,东印度公司的西医为便于区别,称中国医学为中医,显然这是相对于西医而言的定义。一直以来我们对于中医似乎都很了解,其实我们了解的只是一些皮毛。拥有三千多年历史记录的中医,犹如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树,面对这棵古树谁也说不清它经历过多少风雨,萌生过多少枝叶,延伸了多少根系,播撒了多少种子。

在中医药的浩荡长河中,短暂的个体生命只是匆匆过客,仅凭一己喜好,甚至道听途说,就对中医妄下断言,那无异于盲人摸象、坐井观天,出现指鹿为马、一叶障目的错误。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,中医是国医的代名词,广义上的中医包含汉医、蒙医、藏医、维医、苗医、壮医、傣医、瑶医,甚至僧医。

中医(TraditionalChineseMedicine)萌芽于原始社会,春秋战国时期中医理论就已基本成形,之后历代医家不断总结、丰富与发展,使中医理论得到了补充、修正和完善。中医既是传统文化的代表,又归属于哲学范畴。在古时,中医郎中与私塾先生同属乡村精英阶层,传承诗书礼义,尊称为先生。良相与良医乃儒家文化主流,所以古人行孝,先通医理,孝道包含医道,医道离不开孝道。

从对外传播来看,中医药是丝绸之路上的纽带,当时走出国门的不仅有茶叶、丝绸、瓷器,还有中药材、滋补品、保健品,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威尼斯商人马可波罗;远嫁波斯帝国的元朝阔阔真公主,将阿胶带到了遥远的意大利。《马可波罗游记》中有载,当时大量中药材被商人运往亚丁湾,再转运到北非等地。

中医药如一股源头活水,对汉字文化圈以及周边国家的影响尤其深远,如日本汉方医学、韩国韩医学、朝鲜高丽医学、越南东医学等都是以中医为基础发展起来的医学。从诊疗方式、治病理念,到方剂应用,与中医药一脉相承,密不可分。公元1至5世纪,中国炼丹术传入阿拉伯国家,7至8世纪再从阿拉伯传往欧洲。宋代中国的成药业已经相当发达,日本木下正道来宋学习解毒丸的制作方法。年,朝鲜国王徽患病,派使臣到中国求医,朝廷派医官前往,同时带去百余种中药。回眸历史,中医药无疑是很早传递到境外的中国元素,只可惜后续没有跟上。

一个多世纪前,中西医两个并无交集的医学体系结束了独立运行的状态,在西方传教士的推动下,从澳门、广州、天津等沿海城市进入中国。谁也没料到,当初一粒微弱的星火,日后会成为燎原神州的烈焰。从此中医、西医分野成两大阵营,成为中国患者的两大选择,出现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医疗现象。

两种体系,两个流派,免不了产生分歧。主管部门希望通过兼容并蓄,中西并举,融合为新一代整合医学。可是中西医纷争由来已久,在捍卫传统的老中医眼里,对于整合医学这类论断不敢苟同。他们大多出自中医世家,一直以来坚持望闻问切的真理,把守护中医的纯正血统视为己任。他们身上有着老夫子式的清高与洁癖,他们认为中医是中国的独创智慧,是第五大发明,属于独树一帜的医学。中医的贡献是历史性的,也是世界性的;中医胸有宇宙,西医目无全人,凭什么要让中医去做西医的“洋奴”?

正如钱学森所言:“人体科学发展的方向是中医,不是西医,西医要走到中医的道路上来。”从诊疗方法来说,中西医确实存在明显差异,核心是中西方文明的不同起源。一位海归医学博士在接受我的访谈时说:中西医是两个不同的体系,想让中医西医完全融为一体,那是一厢情愿的事情。就像中医是个男人,你非要逼男人生孩子,有可能吗?

近百年来,当西医成为主流医学后,中医屡遭质疑与诟病。回想中医药之路,犹如一叶从远古河流中漂来的扁舟,始终出没在风波里。从北洋政府禁止大学开设中医课,到民国政府废除旧医案,再到年后限制中医带徒、中医课程西医化,有几次差一点给中医带来灭顶之灾。“文革”时期,中医教学更是被彻底破坏,就连一些中药方剂也当成扫除的封建糟粕,被改名换姓。把四君子汤改为“四味汤”,白虎汤改为“石膏知母汤”,大青汤改为“解表除烦汤”,金水六君子汤改为“金水六味煎”,别以为改名是件小事,它给中医药教学、科研与临床带来混乱。然而隔海相望的日本,对中医古方却有很好的继承,他们吸取汉方药的精华,提高制药工艺,从不随意改变方剂名称,比如白虎汤,日本一直沿用至今。20世纪70年代初,日本开始花大力气研究《伤寒论》《金匮要略》,并以此为基础开发了几百个药方。有一家制药厂年向美国申请治疗溃疡性结肠炎的专利,明确对以芍药为活性成分的包括加味逍遥散、当归芍药汤、芍药甘草汤、桂枝茯苓丸四个复方进行保护。日本在中药六神丸的基础上研发出“救心丸”,年销售额超过1亿美元。据初步统计,我国已有多种中草药项目被日本、韩国的药企抢先在海外申请了专利。如我国特有的珍稀树种银杏,其叶子也被国外药企研制出防治心血管疾病的高端药物,在全球获取高额利润,而我们一直廉价地出售银杏叶。

当中医在国内被质疑时,汉方医药在日本、韩国却突飞猛进。中西医之争是一场严重的内耗,中西结合只是一种远景式愿望,不说二者的矛盾,就算中医同意与西医结合,西医也未必在乎。比如手术、ICU病房,哪里有中医的份儿?骄横傲慢,目空一切的西医,恨不得灭掉碍手碍脚的中医。

当然医疗界也有清醒者,中国工程院院士樊代明认为,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,各种医学不断产生又不断消亡,唯有中医药具备完整的理论基础与临床体系,历经风雨不倒。即使在西医占主导地位的当下,中医药依然以其显著疗效和独特魅力,在越来越多的国家掀起了经久不息的“中医热”。

医学界已经公认,在治疗某种疾病时,中医学已走在了现代医学的前列。比如,对于顽固性腹泻,西医一直没有什么有效手段,直至近几年在国外兴起的用肠菌移植治疗法,这才明显提升疗效。而几千年前的中医典籍《黄帝内经》《肘后方》,甚至更早时期即有记载“口服胎粪”的医案。这种看似荒诞的疗法,原来包含深刻的道理。现代医学认为,人的生命力中午12点最强,夜里12点最弱,这一点中医的“子午流注”早有阐述。经常值夜班的医生都有深刻印象,半夜去世的病人最多。还比如西医急腹症手术能解决急症救人性命,但术后肠胀是又一个棘手的难题,严重时会影响手术效果。对于这种症状很多药物都无法控制,但利用中医针灸却十分灵验。

当年尼克松总统访华,美国著名记者詹姆斯赖斯顿来华打前站,从香港经罗湖边境进入中国,由广州乘慢车抵达北京。由于旅途劳顿和情绪波动,突发阑尾炎,送往中国最著名的,也是专门医院手术。医院刚改名为“医院”,医院看到头顶的墙上贴着用中英文书写的大幅标语:“帝国主义及其一切反动派,都逃脱不了灭亡的下场。”那一刻,赖斯顿非常恐惧,害医院。可令他意外的是,中国的医护人员非常友好,由周恩来总理的保健医生,医院名誉院长的吴蔚然教授负责手术。手术虽然很成功,但术后出现肠胀,赖斯顿非常痛苦,用药根本没有作用。当时中国正处于针刺麻醉热,当天新华社向全世界公布“中国医生成功发明了针刺麻醉手术”。于是中国医生询问赖斯顿,术后腹胀痛是麻醉副作用引起的,愿不愿意接受针灸治疗?赖斯顿作为一个知名记者,号称为了得到好新闻敢于尝试一切风险,于是他欣然接受。医院派了一名叫李占元的年轻医生,来到病房进行针灸。李医生在赖斯顿的双膝下扎了两针,肘部也扎了两针。赖斯顿描述医生用廉价雪茄烟一样的东西(艾条),点燃后向他腹部熏烤,当时他很担心,这么复杂的方法是否会造成过度治疗。大约二十分钟后,疼痛已经消失,并且之后再没有疼过。

这位崇尚西医的美国记者颇感惊奇,回国后写了一篇题为《现在让我告诉你,我在北京的手术》的报道,年7月26日,《纽约时报》头版头条全文刊登,介绍中国针灸的神奇,一时间反响极大。正是这篇报道的作用,使针灸直接进入了美国等西方国家,迅速得到推广和传播。

中医在关键时刻总是出其不意。某年在国外的一场宴会上,一位体弱的妇人突然晕厥倒地,不省人事,情况危急。当时有不少大夫在场,一边紧急施救,一边拨打急救电话。由于宴会在偏僻的农庄,急救车一时半会儿到不了,大家乱成了一锅粥,医生反复做着心肺复苏,可就是没一点回缓的迹象。正当大伙束手无策时,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国老人,从人堆里冒了出来,只见他从口袋内摸出两根雪亮的银针,准确地扎向人中、谷合、神门、三阴交、太冲等穴位,不一会儿,昏迷的妇人开始四肢抽动,然后打了一个很长的哈欠,醒了。在场的那些名流政要全都目瞪口呆。他们百思不解,怀疑这不是中医针灸,而是中国巫术……

年4月,SARS疫情在广州和香港地区开始出现,随后迅速蔓延。国医大师邓铁涛团队在广州采取了中医介入治疗,疗效非常明显。到5月中旬,广州中医药大学附属一院治疗的50多位病人,无一例死亡,平均退烧时间3天,且医护人员无一人感染。而以另一名西医专家为团队,接受西医治疗的名病人,有10人死亡;其中71名病人接受中医介入治疗,仅一例死亡。接受中医介入治疗的“非典”病人没有后遗症,而接受纯西医治疗的病人由于大剂量使用激素,虽然挽救了生命,但患者由此出现的肺部纤维化、骨质疏松、股骨头坏死、膝关节坏死,几乎全都落下了不可逆转的后遗症。瘫痪、坐轮椅,成了“非典”幸存者的真实写照。

中医是经验医学,西医是实验医学,中医的神秘性就在于无法用科学方法去解释。中医讲究气,而气属于非物质形态,在医学解剖中是见不到的东西。正因为见不到实物,所以中医至今屡遭质疑。

从烈火中诞生的China成了中国的代名词,那是瓷器的荣耀;而中医成为巫医的替身却是一种蒙羞的过程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,在国家高层的重视下,中医的生存环境逐渐得到了改善,但中医遭受质疑的现状仍然没有消失。有一段时间中医几乎成了一块遭人攻击的靶子,被科学包装的子弹遍体洞穿。大多数人认为,西医才是医疗的希望,才是先进科学的代表,把中医视为僵化、落后、保守的象征。见到须发斑白的老中医,就想起清朝的遗老,连他们的医学术语也显得老气横秋。

年有一则医疗新闻备受